每次看到大洋彼岸在基础科技领域取得颠覆性突破,从苹果到OpenAI,而我们似乎仍在“应用创新”的赛道中激烈内卷时,一种普遍的焦虑与不甘便会涌上心头。一个常见的归因是:“都怪环境约束太多,管得太死!”
这个观点有一定道理,但远非事情的全貌。将一切简单归咎于外部政策,或许是我们对自己最温和的逃避。
1. 政策:“风险清零”逻辑下的创新规训
我们的监管逻辑,其内核往往是 “风险清零”。它倾向于将新兴技术视为潜在的“不可控变量”,任何可能冲击金融稳定、社会共识或数据安全的创新,在其萌芽阶段就会面临严格的审视与规制。加密货币、匿名社交等领域的历程便是例证。这套体系的优先目标并非扼杀创新,而是规训“颠覆”,确保新技术不会成为冲击现有秩序的“炸弹”。因此,在需要“野蛮生长”、试错空间极大的前沿探索领域,我们会感到束缚;但在目标明确、需要集中力量攻坚的领域(如新能源、高压输电),这套体系却能展现出惊人的效率。
2. 生态:稀缺的“疯狂梦想”与“长期耐心资本”
观察美国的颠覆式创新,其背后离不开两大核心要素:“疯子”(敢于为看似荒诞的长期愿景押上一切的偏执狂创业者)与“傻钱”(愿意陪伴这种偏执,等待十年甚至更久、容忍极高失败风险的耐心资本)。反观我们,拥有大量精于计算投资回报率、擅长在既定框架内做到极致的精英人才,也充斥着大量追求短期回报、渴望快速退出的“热钱”。我们的土壤更擅长培育顶尖的执行者,却难以容纳一个在车库中捣鼓、可能耗尽家财的梦想家;我们的资本能精准投出下一个商业模式清晰的消费项目,却很难下注一个十年内看不到盈利图的 在人工智能的无人区 前沿探索。这并非政策能单方面塑造,它深深植根于社会的整体风险偏好与文化基因之中。
3. 思维:深植于“追赶者”路径依赖的集体惯性
过去几十年的巨大成功,很大程度上依赖于“追赶-模仿-超越”的模式。我们有清晰的对标目标、可拆解的技术路径和已被验证的市场需求,如同技艺高超的“外科医生”,擅长在已知领域完成精密手术。然而,当面临大语言模型(Large Language Model, LLM) 等真正的前沿无人区时,前方没有地图,没有可对标的产品,只有一片混沌。此时,“外科医生”式的思维会显得无所适从,因为我们整个社会的激励机制、教育体系与成功标准,仍深深地烙印着“追赶者”的思维模式。我们擅长攻克既有难题,却不习惯于定义全新的问题。
总结与思考
因此,我们不能仅将责任推给政策。政策固然是一个刚性框架,但它也如同一面镜子,映照出我们集体意识中对确定性的过度追求、对失败的极低容忍度以及对“离经叛道”者的天然排斥。真正需要反思的是:当下一轮颠覆性浪潮来临,它需要天真的想象力、孤注一掷的勇气以及接纳极高失败率的胸怀时,我们——无论是创业者、投资人还是普通从业者——是否真正愿意为那份巨大的“不确定性”支付代价?
颠覆式创新从来不是按图索骥。它有时需要在约束下寻找空间,但更多时候,它要求我们具备打破现有框架、甚至重建游戏规则的勇气。这份勇气,仅靠外部环境的“松绑”是远远不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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